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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 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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柏方時花了幾分鐘從失控的情緒裏掙脫出來,剛才他對盛約說了什麽、做了什麽,都不受自己控制,他仿佛被什麽東西附體了,那個東西在他心裏壓抑了許多年,破體而出時一舉撕碎了他的體面。

柏方時想起剛才那瓶藥,和盛約被發現吃藥後的反應,心往下沈了沈,後知後覺地追了出去。

這時,外面夜已經深了,小區裏的噴泉壞了很久,最近才修好。柏方時追到這的時候,盛約正站在燈光變幻的噴泉下低頭看手機,可能是在聯系助理來接他。

他擡頭看見柏方時,立刻拖起箱子就走。

“等等!”柏方時一把抓住他,由於剛才跑得太急,說話時氣息微喘,“你怎麽回事,剛才那是什麽藥?”

盛約冷冷地瞟來一眼:“關你什麽事?”

柏方時不理會他的態度,又問一遍:“是什麽藥,你生病了?”

“對,傳染病,呼吸傳染,你離我遠點兒。”盛約心情不好時活像個棒槌,一句好話都不會講,他推開柏方時,把箱子拖得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噪音,大步往前走。

這時候他倒是不講“好朋友”那套虛偽的說辭了,但是發紅的眼角在這麽亮的燈光下一點也藏不住,柏方時不怕他發火,最見不得他哭,當即心軟了半截,拉住他,耐著性子問第三遍:“到底什麽病?”

盛約沒處可逃避,猛地轉過身:“是你要趕我走,現在又來關心我,我得了什麽病對你很重要麽?用不著你關心!”

“用不著我關心?”柏方時的眼神在燈下明暗不定,“除了我,還有人關心你麽?”

“……”

盛約一哽,很軸地說:“我男朋友啊。”

“你剛才說你沒有男朋友。”

“哦,你聽見了啊,你不是不相信我說的話麽?現在信了?”

“……”

柏方時捏了捏眉心,盡量使自己冷靜:“盛約,我不想再和你吵架了,我們吵過那麽多次,結果呢?如果當初我們少幾句爭吵,現在也不會——”

“你以為我喜歡和你吵架?”柏方時提到當初的事,盛約臉色一變,“當初每次爭吵,最痛苦的是誰?每次我們吵完,我都數著時間等你什麽時候會和我說話,但你的沈默一次比一次久,你知道我的心情嗎?……你說的對,除了你,沒有人關心我了,我害怕死了,怕你也不再關心我,怕你覺得我煩,可是我越怕越忍不住煩你——”

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,往往會不受控制地在對方的底線上來回踩踏,一方面用以證明自己擁有“被特赦”的權利,另一方面是自暴自棄的自虐,既恐懼,又希望立刻被判死刑,免得反覆受折磨。

盛約甩開柏方時的手:“我那麽煩,非要和你吵架?因為不吵架我就感受不到你的情緒啊,你為什麽不能每天多想我幾次呢?你想我的時候立刻告訴我不行嗎?我多希望我們能經常見面,可是我忙,你也忙,那時我又不方便回國,只能等你來找我……我就像一個吸毒的人,你來一次,見我一次,我發作的毒癮得到緩解,然後你走了,我就變得比上一次更加變本加厲。你為什麽不願意留下呢,一直留在我身邊行不行?我每次思考這個問題的原因,都是在往自己心臟上捅刀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我還不止一次後悔過,當初我堅持不出國就好了,可是如果我不走,我在國內什麽前途都沒有,那天晚上,我媽問我,‘你想當一個毫無用處的廢人,拖累他、被他養著麽’……我有什麽選擇?怎麽選都是錯,我的命就這樣了,我比大部分人都幸運,可惜這份幸運很短暫,我還沒學會珍惜,它就沒有了。”

柏方時沈默了片刻:“所以那年,你和我分手的原因是真心話?你累了、受夠了?”

“不。”盛約突然笑了一下,自嘲道,“因為我病了,我長期睡不好,抑郁、焦慮,我去看了心理醫生,後來又去看精神科——可當時我都這樣了,也不敢把這些事情告訴你,我怕你擔心,怕你為我受煎熬,可我又想讓你知道,希望你關心我,我把自己弄得快瘋了,你來美國那天,我想死了算了,結果你在外面敲我的門,我又不舍得死了……活著多好,活著還有機會再見到你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當時我想,別在一起了,以後變得正常點再回去找你,希望你不要忘了我,我還能有機會。可直到今天我還在吃治療抑郁癥的藥——別用這種眼神看我,覺得我可憐嗎?是,我多可憐,我愛你愛得要死,可憐巴巴的,沒有你就活不下去,你也是因為可憐我才一直哄我、對我一再遷就——”

“不是。”柏方時打斷他,“看你難受,我也不好受。”

“哦,因為你同理心特別強,對別人的痛苦很能感同身受。”

盛約背過身去,聲音壓得極低。

柏方時按住他的肩膀:“不,我是心疼你,盛約。”

“心疼和可憐有區別麽?我不需要。”

“當然有區別。”柏方時說,“值得可憐的人那麽多,能讓我的心和他一起疼的人,只有你一個。”

“……”

盛約不說話了,時間突然變得很慢,噴泉裏流動的水聲也變得很輕,他的這番自白雖然沈重,可與幾年前那段沈重的過去相比,不過一片鴻毛。

那些埋藏在時間裏的糾結與痛苦,遠不是幾句話能輕易揭露的。

但是柏方時接收到了。雖然理解很難,設身處地地真正理解一個人很難,然而情人之間的橋梁是,“你有一分痛苦,我能感受到十分,你只需表達一分傷心,我的心已經碎了”。

柏方時從來沒像現在這麽清晰地體會到愛,它熟悉又陌生,它沈重得像是天塌了,兜頭砸在他身上,他不知道該說點什麽、做點什麽,才能安安穩穩地把它撐住。

柏方時的手依然按在盛約肩膀上,往回攏了一把,虛虛地抱住盛約。

盛約沒拒絕,也沒吭聲,他沖動之下用刀劃開傷口,揭了自己的老底,現在有點後悔了,因為坦白了就沒有退路,做人永遠要留三分才更有底氣。

但柏方時不給他後悔的機會,直接接管了他的箱子,拖著他的手,把他帶回了樓上。

剛才出來得急,家裏的燈沒有關,柏方時把盛約安頓在沙發上,自己去給他熱了一杯牛奶。

——有點像哄小孩,但是這麽晚了,牛奶安神又助眠,很合適。

“喝了吧。”柏方時看了盛約一眼,猶豫了下問,“抑郁癥怎麽治?吃藥就行了嗎,別的呢?”

“……”盛約從沙發上擡起頭,卻沒回答這個問題,角度刁鉆地說,“剛才你是看見我的藥才追出來的吧,如果我沒病呢?你是不是就不會管我了?”

柏方時遲疑了一下,直覺這個問題非常關鍵,要選一個滿分答案才對。

盛約的耐心卻非常非常少,一兩秒沒聽見回覆,心裏又躁郁起來,說道:“只心疼我一個,也只是心疼而已。柏方時,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和你做朋友,為什麽要騙你我有男朋友麽,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,但不想和你談戀愛了,我們再覆合一次,最後依然會分手,我們不可能順順利利地白頭偕老,咱們倆這輩子就沒可能。我太了解我自己了,也太了解你——”

“不,你不了解我。”柏方時冷靜又果斷地說。

但他的冷靜顯然讓盛約不滿,盛約微微一楞,惱了:“我不了解你?我比誰都了解你,在你心裏,愛情的份量只有那麽大一點兒,只要我不走,你永遠能包容我,但是如果我走了,走了也就走了,對你一點影響也沒有!”

柏方時皺起眉,盛約時刻留意他的表情,立刻道:“說中你心事了是麽?不高興了?發現我越來越討厭了吧,我早就變成這樣了,我一點也不會哄你高興,只會一次次惹人厭煩,你——”

他剩下的話沒說完,柏方時越過茶幾,一把將他推在沙發靠背上,用力地吻了下去。

這是一個帶有強迫性質的吻,盛約呆住了,柏方時壓在他身上,吻得像在宣洩某種難言的情緒,濃烈的、沈重的,夾雜一絲幾乎品味不到的甜,把他吻得頭昏腦漲。

一吻結束,盛約楞了半天。

柏方時放開他時,他眼睛裏全是紅血絲,一滴眼淚沒有,卻比哭還慘烈。

“哭吧。”柏方時說,“在我肩膀上哭一會,弟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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